第三章
在心里反复重复了几十遍面试人的原话后，她把主食仍然换回了面。
而沉浸在漫画中的时候，是他最正常的时候。
但是让人意外的，齐程居然坐直了身体盯着屏幕，眼底有奇怪的光亮。
齐程有些不安的在躺椅上动了动。
齐宁大概没料到这样的答案，关食盒的手顿了下，看了迟稚涵一眼。
…………
剑走偏锋是因为志在必得。
无助的，在这个全是他梦魇的画室里，近乎自虐。
“不会。”齐程喝了一口水，咽下之后苦笑，“有治疗方案总比绝望好。”
迟稚涵迟疑了一下，回答：“如果是我自己，和面的时候会摘下手套，有人味的面团味道会更好。”
所以一开始，她想用剁碎的鱼茸坤成面条，让这碗面从根源开始就完全不同。
齐宁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她第一步居然是做烤鸭，拿出之前已经用蚝油、花椒粉、五香粉调成酱腌制风干了十二个小时以上的鸭子，熟练的用蜂蜜、香醋和生抽调好酱汁，在鸭子全身细细的抹匀之后放入了已经预热好的烤箱。
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的齐宁下意识的拉住齐程的胳膊：“你还在面试呢。”
四个小时刚刚到，齐宁就十分准时的走了进来，而迟稚涵，刚刚把所有的菜码放在一个精致的碟子里。
可她更希望他能回到以前的样子，不用太阳光，但是最起码，不要像这样，渴望与人交流却只能躲在监控器后面。
“因为我刚才的回答？”迟稚涵懵了，不是不招女私厨的么。
这个临时改动太颠覆，她心里没底，也担心这件事被林经武知道了，她估计又少不了一顿骂。
他并不指望她能够救赎他，但是她做饭的方式可以成为他漫画的素材，那种眼神，和他漫画中的主人翁性格完全贴合。
这样代表家里人还没有放弃他。
几个不同颜色的一次性手套搭配不同的菜刀，红色的切肉，蓝色的切水产，绿色的切蔬果，白色的和面，全程动作很少有停顿，井井有条并且案板和厨房仍然保持的干干净净。
这样的场景对社交恐惧症的人来说，形同煎熬。
所以迟稚涵正常揉面的那个瞬间，他就知道她合格了。
“这面三分钟后吃温度和口感最好，口味温和的人，可以先从鸡蛋丝和黄瓜丝开始；喜食辣的人，可以最先放入辣椒丝；不习惯太素口味的人，可以先吃烤鸭。”一字一句的交代完，似乎想起自己反正不可能会通过，嘴角扯起了一个淡淡的笑，“这碗面我花了很多力气，希望你们会喜欢。”
她是不是真的逼得太紧了，听大哥的话让齐程再次回赵医生这里接受治疗，可能才是最稳妥的方式。
哪怕他自己无比清楚，这是个幻觉。心理疾病，就是这样，明明知道什么是对的，脑子里却会清晰的产生相反的幻觉，长期在这样颠倒黑白的世界里，慢慢的失去自我。
齐程捂住脸，本来就白皙的脸因为疼痛显得更为惨白。
一碗吃不出阳春面味道的阳春面，最终应该仍然是面才对。
空气凝固了片刻。
齐程和齐宁都没料到看起来胸有成竹有条不紊的迟稚涵会突然停下来看摄像头，齐宁迅速的站了起来挡住监控屏幕，齐程今天的状态太紧绷，她害怕迟稚涵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会让齐程彻底缩回去。
迟稚涵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面试。
而且渐渐地，也真的被迟稚涵做菜的样子吸引了。
她本着反正都已经出格的想法，干脆连葱都没有放，把黄瓜切成葱末的样子，洒在面上，边上放了一个两面焦黄的荷包蛋。
哪怕齐宁已经反应很快的迅速松手并且后退给他提供了安全距离，他仍然觉得刚才被握住的地方像被刀割了一样的剧痛。
迟稚涵会成为知名美食视频博主，主要原因是因为她做菜非常干净利落。
……
这个场景他始终不满意，揣摩不出人物当时的情绪，画不出来，卡了很久。
如果是她自己，一定是宁可吃泡面也不会为了一碗面折腾四个小时。
当然，齐宁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对齐程的安慰作用有限，她能做的也只有给他倒杯水来防止他因为冷汗过多脱水。
齐宁笑了笑，伸出右手：“恭喜你，你面试合格了。”
他迫切的需要救赎。
“她已经合格了。”齐程咬牙忍住这种痛觉，试图通过对话来转移注意力，“我要一碗没有阳春面味道的阳春面，只是因为我不喜欢吃猪油。”
大部分人听到这个要求，第一个反应通常是去改变面的质地，把本来的面粉换成其他食材做成面。
她完全不知道面试人的口味和禁忌，也不清楚他说的吃不出阳春面味道的阳春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按照常理，她应该做出一碗和阳春面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口味天差地别的东西才能算是贴题。
青色的黄瓜丝，黄色的鸡蛋丝，红色的辣椒丝以及切得很整齐的烤鸭胸脯肉。
“如果是你，你会先吃哪种？”齐宁停下动作突然开口问。
迟稚涵在醒面的时候用红白萝卜，甘蔗，玉米，卷心菜和黄豆芽炖了一窝素高汤，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
另外一个面碗里，就是一碗素高汤做的阳春面。
“是不是觉得我们对你太严了？”齐程小她六岁，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发病的时候她正在国外留学，等回来的时候，那个爱笑爱撒娇的弟弟就变成了只愿意睡在衣柜里的心理障碍者。
他昨天出这道题，是有陷阱的。
……
齐宁知道齐程是因为自己出题太刁钻内疚，尤其是亲眼看到自己出题后对方的付出。
她当然也会心软，尤其是看他现在冷汗淋漓却仍然坚持坐在这里的样子。
赵医生开给他的药，似乎又开始失效了。
迟稚涵也没料到自己在高度紧张的时候能胡说八道到这样的境界，索性破罐子破摔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画室里面那些笑容狰狞的女孩画像仍然铺满了一整面墙，齐程交代完后就坐在画室门背后盯着自己的手臂。
“她努力，是为了能争取到这个工作。”齐宁在边上语气平静，“你出的题目越刁钻，对她来说越有展现的机会。”
“她刚才的眼神……”齐程抬头和齐宁对视，语气因为激动显得有些急，“就是我这次漫画里主角的眼神。”
……
有些懊悔自己突然的临时起意，迟稚涵没忍住又瞥了一眼摄像头。
要做出劲道的手擀面团需要力气，加入一定比例的冷水和鸡蛋后，身形单薄的迟稚涵垫着脚开始用力揉面。
迟稚涵看着齐宁把面条放进食盒，端走那碟色彩缤纷的菜码的时候，抛下林经武让她少说多做的原则，还是开了口。
这算不算喜讯？
他的漫画，主角因为遭受多次陷害一直在厨师大赛中失利，最后的淘汰赛中，他临时起意换掉稳妥的题目准备剑走偏锋的时候，就有一个这样的镜头这样的眼神。
那上面仍然很清晰的血肉模糊，痛感真实存在。
对门那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出场就让他意外甚至有了收获。
“我去画室。”齐程几乎是立即起身往画室走，眼里已经没有其他东西。
甚至因为兴奋，从看到那个眼神的开始，他就忘记自己有没有再出冷汗。
手臂仍然在剧痛，齐程苦笑，把自己幻觉里面已经血肉模糊的手臂藏在了背后。
齐宁对齐程这样的异常反应很不安，甚至第一次有了想打退堂鼓的念头。
可是这面都还没吃呢……她花了四个小时啊……
先把长发挽成发髻，然后戴上帽子口罩，系好围裙，最后洗手。
虽然他内心深处依然觉得，他应该是没救了。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
迟稚涵做菜后再也没有往摄像头方向看过一眼，再加上齐宁也在齐程边上一起看监控，他除了仍然流冷汗外，其他的症状倒并没有变严重。
然后两人都是安静。
齐程迅速截屏，放大了迟稚涵那张戴着帽子口罩的脸，一双眼尾微微翘起的，黑白分明的圆眼此刻看起来有些心虚，也有些野心。
醍醐灌顶，完美契合。
“和她签约吧，按照之前私厨的合同，一个月为期。”因为那个眼神，也因为自己嫡亲堂姐只是握了下他的手臂，他就无法控制的产生了幻觉。
然后换了白色的手套开始和面。
救赎，哪怕只是短暂的，他也迫切需要。
“她用了素高汤，担心味道寡淡又烤了烤鸭，烤鸭的香味比猪油霸道，她现在准备的这碗面，已经完全可以满足我的要求。”
刚刚入夏，齐宁掌心的温度隔着齐程的薄外套很快的蔓延开来，刚刚摆脱了压力影响的齐程全身一僵。
但是真的开始做了，她突然就改了。
可是这样的话当然不能说。